云菡台的高山云菡之巅是将三界喧嚣阻隔在万顷莲池之外的天然屏障，整座山呈半圆形，薄薄的山脉，生机盎然。
云菡之巅的某个高处，便是菡姥姥近几十万年来隐居的地方。
“师父，我们怎么还不下去？”莲生瞅着下方，明明已经到那云菡之巅了。
“因为师父不喜欢太多人的地方。”顾源总是亦步亦趋跟着莲生。
华清殿的弟子们来了七七八八。
云菡台万顷莲池的莲花名冠四海八荒，三界有谁不想前来观看？
无盐略微回头，“你们想下去的就下去吧，玩够了记得回山就好。”顿了顿，“惹了乱子的话回山面池思过。”
正雀跃的弟子们闻言纷纷看着莲生笑。
“是，师父！”
莲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发笑，“可是师父，人多的地方不是才有长得好看的女神仙吗？人少了，师父调戏谁去？”
顾源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果然，“哎呦”一声，莲生的耳朵又被拎在了无盐手里！
“你个死丫头！师父往日是怎么教导你的？调戏女神仙那是师父的乐趣！乐趣！不是挂在嘴边儿嚷嚷得天下皆知的！”
“师父我错了！徒儿错了！”莲生很没出息地立刻求饶。
好不容易救回可怜的耳朵，撇撇嘴小声咕哝，“哪儿天下皆知了？就我们四……哎？”莲生奇怪地看向身后俩人，“赫耽，雁儿，你们怎么也没下去？”
姚雁有些不好意思，赫耽耸耸肩，“我们也怕人多。”
“哦。”莲生点点头，“赫耽没有师父的乐趣。”
赫耽身子一颤，差点跌下云头。
这次轮到顾源和鸿翘看着一脸尴尬的赫耽和斜着眼瞪他的姚雁“嗤嗤”笑了。
浅浅的岸，停着几只粗糙的筏子。
姚雁一喜，“我们下去吧！”立刻拽着赫耽下了云头。
顾源看了看莲生，“师姐，想玩吗？我们也下去吧？”
“嗯嗯嗯！”莲生忙不迭点头，“七七！我们也下去！”
顾源立刻先下了云头，“我下去选筏子。”
莲生拉着七七就要下去，却见无盐根本头都不回，一愣，“师父，您不下去么？”
“想去玩便好好玩。”无盐回头看了鸿翘一眼，“记得别再让莲生饮酒。”
鸿翘忙点头，“是，师父。”
谁知莲生竟松开鸿翘，“七七，你下去跟他们玩吧！我要陪师父。”
鸿翘顿时微微无措，“可是、可是阿源他……”
“你就跟阿源好好玩。”想了想，莲生瞅着下面莲叶中穿梭的三三两两的筏子，“而且这筏子只能坐两个人。”呼扇呼扇衣袖，一挎无盐的手臂，“七七，记得玩够了回山，惹祸的话可要面池思过的！”
鸿翘看着莲生笑得贼兮兮的小脸，真不知道每次面池思过的都是谁。
身边静了下来。
无盐看着极其自然挎着自己的莲生，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角。
云的速度慢下，莲生瞅着下面越来越少的筏子，满眼羡慕。
无盐看了她一眼，“你也想玩？那为什么不下去？”
“因为我要和师父在一起！”莲生想也不想。
无盐眸光动了一下，一勾唇，“师父可没他们有钱。”有意无意看着莲生挎在自己臂弯的手，“不过，师父可以带你去玩免费的！”
“师父！这就是你说的免费的？哈哈！好玩！”
大大的莲叶浮在水面，无盐斩断莲叶根，任由莲叶在水面上漫无目的地漂浮。
听着她似乎永远不会安静下来的兴奋声音，无盐躺在莲叶上闭着眼，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
莲生止不住的兴奋。
比起筏子，莲叶果真不知趣味了多少！
薄薄嫩嫩的叶子，水的轻柔清晰地传递，偶尔的水珠因她的动弹而滑上叶面，来回晶莹地滚动！
莲生觉得就像坐在水面一般！
一丈远的地方，无盐闭着眼，枕着手仰面躺着，宽大的衣袖一角浸在水里，他却浑然不觉地继续晃着脚。
莲生笑得贼兮兮的，突然一捧水泼向无盐！
无盐顿时被泼个正着！
“你这臭丫头！”一翻身坐起，无盐抬着衣袖遮挡，气得直皱眉，“信不信师父把你扔水里喂鱼！”
莲生泼得起劲儿，“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师父说的不对，徒儿香喷喷的才不臭！而且，鱼才不会吃徒儿哩！”
只片刻功夫，无盐身上衣衫全湿了！
莲叶忙后退，无盐退到“安全地带”后狠狠甩了把脸上水渍，磨了磨牙，“莲生，师父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谁是你师父了！”
“哈哈！师父成落汤……啊！”话未说完，身下莲叶突然快速前冲，莲生顿时吓得一声尖叫。
无盐斜斜瞟着她，勾起的唇角全是报仇的斜睨，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左右晃着，莲生身下的莲叶十分听话地左右快速配合！
莲生紧紧扯着莲叶，尖叫连连！
“啊——！师父！师父快停下！师父？！”
密密麻麻的茂盛莲叶连成片，莲生身下的莲叶却像是长了眼睛般准确无误地七拐八拐，速度却是快得吓人！
莲生已经吓得将莲叶边死死拽到自己身上，浮在水面上的只剩下坐着的一小块儿！
“师父？！师父！快停下快停下！徒儿错了真的错了！徒儿不敢了！啊——”
无盐一脸鄙弃，手指继续晃着，“真的错了？”
“错了！徒儿真错了！啊——！师父？！”
“哪儿错了？”无盐懒洋洋瞟着水面上漂来漂去的小女子，手指就是不停下。
这死丫头，都敢欺负师父了！这还了得？
尖叫声随着莲生的身体东跑西蹿，整个安静的莲池都被惊起，“哪儿都错了！徒儿哪儿都错了！师父！师父饶了我吧！啊！师父——！”
无盐终于大发慈悲，猛地停下手指。
然后莲池中便传来最后一声尖叫，“扑通”一声——莲生紧紧拽着莲叶身体不受控制地扑进了水中，
无盐心满意足地看着水面上那片硕大的莲叶，长长的茎高高朝天竖着。
白色暖光，莲生绷着小脸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罪魁祸首”，恨恨地烘着湿漉漉的衣衫。
无盐却仿若未见，侧身躺在岸边，以手支额看着满池的莲花慢慢盛开。
那些含苞待放的莲花就像被唤醒一般，慢慢抖动着，静静地一点一点绽开。
刚躺在水面时不过是小小的花苞，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已经几乎全部开放！
大片大片的白莲圣洁素雅，在大片大片的莲叶中唯美如画！
浓浓的莲香静静弥漫，莲生抬起头，如水的眸子慢慢惊讶，“师、师父？！竟这么快、就开花儿了？！”
无盐难得浅笑温文，静静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莲花，像在聆听花开的声音。
分明是第一次来此，为何没有半点陌生的感觉？甚至心底早早便知这云菡台纯美至此。
心底数万年来被忽视的空虚竟似乎慢慢填充着，可填进去的究竟是什么，无盐却不得而知。
“呵呵！师父！好美！”
一个闪神儿，碧绿碧绿的莲生已经飞了出去。
足尖轻点，在莲叶、莲花之间欢快地跳来跳去，就像一只轻盈的蝶！
无盐浅笑的眸子就这么不受控制地点点迷离。
莲生“咯咯”脆笑着，张着手臂来回地跳，衣袖轻摆，随风飘扬！
“小神仙！你也来试试啊！”一个女子清澈的声音。
那女子白衫飘飘，轻盈地在莲花间跳来跳去，灵动的舞姿，就像那白莲的精灵！
是谁？
那女子是谁？
“美人儿在花间穿梭是别有风味，男子若在花间窜来窜去岂不成了采花贼？”是一男子促狭的声音。
调戏的调儿调儿，却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带着浓浓笑意。
白衫女子闻声，回眸一笑。
“无盐尊神？”
奇怪的画面突然被打断。
无盐难得愣了神，眼前，碧绿碧绿的莲生依然在莲池中不知疲倦地跳来跳去。
一须发花白的老者对无盐拜了一拜，不客气地挨着坐下，“难得尊神竟也对姥姥的莲花感兴趣。”
无盐不置可否，“这里倒是一片清净之地。”
老者拈着胡须眯眼看着在莲叶莲花间来回穿梭的莲生，不住地点着头笑眯眯道：“神姑倒是颇有几分姥姥当年的神采哪！”
无盐微斜了斜眼角，“神君见过菡姥姥？”
“嗯，嗯。”老者头点得更深了些，满是褶子的老脸抖了抖，竟溢出几分光华来，“小神年轻那会儿，倒是有幸远远见过姥姥几次，那场景……”
老者点着头，那场景怎样倒是没说出，可那一脸的神往却是熠熠生辉。
无盐笑了笑，“可惜姥姥数十万年前便闭关，一个人住进云菡之巅了，不然倒是可以前去拜访拜访，见识见识姥姥究竟何等风姿。”
老者闻言却是大摇其头，“尊神怕是不知道，姥姥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每逢花开，这云菡台的热闹之际，姥姥都会时不时躲出去不见客。”
“哈哈！不想姥姥竟是个清静之人！难怪要闭关。”
谁料那老者却是老脸僵了一僵，半晌，才稍显凝重道：“尊神怕是有所不知，姥姥闭关想来是有缘由的。”
无盐挑了挑眉，碧绿碧绿的莲生依然在他的眸子里飞来飞去，“哦？”
老者抬头看着极远的云菡之巅，“当初姥姥闭关根本毫无征兆，只听到云菡之巅日日夜夜传出姥姥的哭喊，那声音——惨！惨！非常惨！”
无盐难得愣了一愣，“三界还有谁敢对姥姥不敬？”
“这小神便不知了。云菡之巅不知为什么竟被下了仙障，小神们虽心急却根本接近不得！只知道当初姥姥的哭喊响彻三界，足足哭了千年之久！现在想起来，这心里仍像被生生撕开了般！……这云菡台，整整十多万年未开过花！后来才慢慢又恢复了生机。”老者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姥姥现在怎么样了。就连对姥姥一向尊重的西方佛祖和九重天的天君都不予理会。可怜！可怜！”
见他果然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无盐不知该说什么。
只要是有心的神都清楚，菡姥姥，不过是被盘古大帝的声明所累的一个可怜女子罢了！
日头西落。
那老者不知是许久没见过能听他唠叨的神仙，还是果真对无盐尊崇得很，不但请无盐莲生二人去他不远处的小茅房吃饭，吃过饭竟又拉着无盐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四海八荒说个没完没了。
莲生兴致恹恹，便挥了挥衣袖，跑去找顾源他们。
水风微凉，带着清新的莲香。
散散落落的神仙们都在议论着这满池的莲花竟像朝拜一般全部绽放、多少万年来的第一次等等。
莲生眯着眼瞅着池中密密麻麻的脑袋。
莲池深处，一只小小的筏子藏匿在茂密的莲叶中，若非姚雁身上熟悉的粉色衫子，怕是根本不会被发现。
莲生一阵坏笑，使了个术法隐去神迹，悄无声息落在旁边一片莲叶上，想吓他们一吓。
不料莲叶丛中只有姚雁赫耽的筏子，而没有顾源和七七。
最让莲生不敢再动的是，她看到，赫耽闭着眼睛紧紧抱着姚雁，而他们的唇，则紧紧贴在一起……
附近没有竹子，好不容易才摆脱那老者的无盐揉着一直嗡嗡的耳朵，将就着躺上水边长长的柳树。
月光明晃晃地照，沉静的莲池中莲香四溢，一切宁静美好得让人不忍开口。
身旁嫩嫩的枝叶轻轻摆了几下，便恢复了平静。
半晌，都未传出一句声音。
莲生难得沉默，一双眸子略显呆滞地看着远处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什么。
无盐闭着的眼也不张开，懒洋洋枕着手，“想什么呢？难道又因为他们吃了什么你没吃到的东西？”
莲生回眸望了他一眼，又看向远处的莲。
见她又不说话，无盐张开眼，这才发觉，自己这宝贝徒弟竟难得有了心事。
枝叶微动，无盐起身朝她坐近了些，“莲生。”
“嗯。”莲生没有回头，蹙着细细的眉，满脸困惑。
“师父是做什么用的？”
“啊？”莲生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师父都在这儿，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不问，那我这个师父岂不很没用？”
莲生抬头看着他，唇张了张，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盐身子前倾了倾，上挑的桃花眼斜着她，“怎么，不相信师父？”
抿了抿唇，莲生犹豫着，“师父真的、愿意让徒儿问么？”
无盐连“废话”俩字都懒得说。
又咬了咬唇，莲生仔细瞅着无盐，确切说，是仔细盯着无盐的唇。
无盐被她盯得有点发毛，正想开口，莲生却忽然探过身子，往无盐的唇上贴了一下，“师父，这个，是什么？”
无盐的眸子立刻张大，一瞬间的大脑空白，所有的情绪全部消失不见！
只觉一点柔柔软软、带着淡淡温凉的什么羽毛般轻轻掠过自己四十万年来从未被“侵占”过的唇。
清纯的莲香，就这么自作主张地渗入他心间，他只能被迫接受！
“师父？”莲生瞅着无盐忽然失了一贯的神色，心底微微不安，“师父你……”
无盐的心湖就像下午被莲生惊扰了的莲池，一道道波澜起伏的水浪左右四散！
半晌，略显僵硬地抬起手，慢慢点上被莲生吻过的唇瓣。
明明什么都没留下，无盐却觉得连指尖都被那唇点燃了！
压抑着粗重的呼吸，无盐只感觉到喉头的声带震动，却听不清自己遥远的声音，“莲生、是如何知道……这个的？”
莲生担心地瞅着无盐慢慢燃烧的脸，这般从未见过的粉嫩模样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如同灼灼桃花，“我、我看到雁儿和赫耽……他们、在……在……”
无盐没说话，许久，突然跃下枝头，没入这万顷莲池中，潜进莲叶深处。
凉凉的水瞬间包裹住他发烫的身体，慢慢给他几乎一瞬间失了理智的大脑降着温。
莲生不知所措地看着一池水面又渐渐归于平静，耳边是无盐若有若无的声音，“这是，你愿意舍尽一切也要永远在一起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