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这些人,是他们毕业的时候。
那天晚上,许久没见的顾涵来到南风宿舍,叫她跟她一起去唱歌。
她热情邀请，南风闲着没事，也就没推脱，本来以为是顾涵宿舍的局,去了才知道是裴云宿舍的几个人。
他们刚刚吃过散伙饭，这也是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聚会。
南风这才意识到,他们是真得要离开了。
离开学校，也离开她的生活轨迹,虽然他们本来也不算是她生活轨道中的人。
男生和女生离愁别绪的表达方式，多少有些不同,此时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伤感，几个男生一边喝啤酒,一边抓着话筒乱嚎。
闹得最疯的就是王瑞。
周煜和裴云倒还算正常,大约是许久没见，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说话。
南风跟着顾涵进门，周煜先抬头看过来，目光直接落在顾涵身后的南风脸上，但是看不出情绪，只在南风朝他微笑的时候，微不可寻地点了点头。
顾涵走到裴云身旁坐下，南风坐在她旁边。
裴云看起来状态不错，歪头朝她打招呼：“南风，好久没见了！”
其实两个月前那次醉酒，他还隐约记得她照顾了他，只是当时醉得厉害，也就印象模糊了。
南风笑道：“是啊！没想到一转眼你们就要毕业了！”
裴云还想说话，已经被顾涵拉起来到前面点歌。点了一首对唱情歌后，笑闹着将话筒从王瑞手中抢过来。
作为文艺部长，顾涵有把好嗓子，一开口便让将人吸引过去，连王瑞也老老实实坐回来认真欣赏。
屏幕上的光投射在前面两人脸上，一个漂亮明媚，一个俊朗帅气，看起来很是登对。
顾涵唱完女声部分，裴云开口。
南风不知道，原来他唱歌也如此动听。
她默默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荧光下的侧脸。
这是她喜欢的男孩，今天大概就算是正式从她的青春离场了吧。
明知道顾涵就在他身边，她不该胡思乱想，可还是忍不住看他。
就像是无人知晓的一次作别仪式。
她想把他记住，记住青春里这个自己唯一喜欢的人。
她不知随着岁月流逝，年岁渐长，她还会不会如此纯粹地喜欢一个人。
而她此时的模样，全都落在离她不远处的周煜眼中。
他手中拿着一杯啤酒，目光默默停留在她的侧脸。
她在看着裴云。
他在看着她。
他知道她专注的神色是为了谁。
就如此刻的他。
前边两人唱完，王瑞和陈灏笑闹着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裴云略微羞涩地朝他们瞪了瞪眼，倒是顾涵大大方方揽过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包间里一片笑声。
并没有伟大到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可好像也并没有难过。
于是南风也弯起了嘴角。
周煜仰头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气氛变得更热闹。
但到底是离别前的相聚，男生其实也有离愁别绪，表达的方式自然拿着麦克风乱嚎，再就是拼酒。
周煜没唱歌，但是喝酒喝得最凶。
南风像是个局外一般，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算是提前感受了一番青春散场的滋味。
到了后面，几个男生都有些醉了。
王瑞凑到周煜旁边，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头……头牌，咱们几个，就你去得最远，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去了斯坦福多泡几个大波妹，给咱们江大长长脸。”
周煜大约是喝得太多，此时低着头，手扶着额头，还没说话，一旁的陈灏已经笑着附和：“得了吧！在斯坦福读phd，那都是灭绝人性的，我担心几年下来，头牌会摇身一变成为没有性生活的nerd。”
男生之间说话本就口无遮拦，何况是喝了酒。
周煜终于慢慢抬起头，他眼睛有些发红，许是醉酒的缘故。
他拿起茶几上的半杯酒，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仰头喝净。放下杯子时，神色莫辨地看了眼正在看他的南风，笑了笑：“你们这样说，我有点不想去了，要不然留下来继续跟你们一块混？”
他们宿舍四人，除了他和裴云两个本市人，王瑞和陈灏，一个考了本校的研，一个留在本市工作。说起来虽然毕业分道扬镳，但都还在同一座城市，只有他一个即将远渡重洋。
裴云挪过来，用力揉了一把他的头，笑道：“说什么胡话呢！咱们几个等着你学成归来。”
王瑞嘁了一声：“归来干什么？争取留在斯坦福实验室，拿下诺贝尔，为华人争光。”
裴云点头：“也是，那边科研环境比国内好太多，留在那边也好。”说着举起酒杯，“周煜，祝你学有所成，梦想成真！”
周煜轻笑出声，在他胸口揍了一拳：“干什么这么一本正经！”
他又开了两瓶酒，给几个人都满上，最后招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南风：“一起！”
南风笑着拿着手中的饮料，凑上前与他们一起碰杯，道：“我也祝周煜学长在国外一切顺利。”
周煜唇角勾了勾：“多谢。”
手中的酒又是一饮而尽。
南风今晚虽然一直偷偷注意着裴云，但也觉察到了周煜有些不同寻常。
别说是王瑞和陈灏，就算是向来温和从容的裴云，今天也有些激动。但是周煜却一直神色冷静自持，像是对这样的离别并不在意，又像是刻意压抑着某些情绪。
毕竟即将远行的他，才应该是最激动的人。
南风没忽视他是今晚喝酒喝得最多的那个，很多时候几乎就是一个人闷头在喝，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她喝了小半杯饮料，默默去看他。
包间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映照得他脸色微微苍白。
有难以觉察的忧伤。
他应该也是伤感的吧？
最后散场的时候，众人都醉了七八分，那种之前还没释放的离愁，终于在道别时，借着酒意发泄出来。
除了周煜，其他几个男生几乎抱头痛哭。
站在一旁的南风和顾涵，也有些动容。
顾涵声音微微哽咽，低声道：“南风，以后可能很少能见面，有什么需要帮忙，一定打电话给我。”
南风点头：“谢谢你学姐。”顿了顿，又道，“祝你和裴云学长幸福。”
她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句矫情的祝福。
红着眼睛的顾涵，看了看她，微笑着点头。
因为只有周煜还住在学校，回来时南风自然是和他一道。
此时已近十二点，因为是毕业日，校园里还很热闹。
学校里有毕业夜游的传统，毕业生拿着锅碗瓢盆敲敲打打在校园里狂欢。
唱歌的，鬼叫的，还有扯着嗓子表白的。
周煜大概是真醉得厉害，本来走路就踉踉跄跄，遇到不知哪个系的队伍，被人撞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南风赶紧将他扶住：“在旁边坐一会儿吧！”
她扶着烂泥一样的人，在小花坛上坐下。借着夜灯看了下他的脸色，似乎比先前苍白得更厉害。
他左手捂着额头，似乎很难受。
她知道有些人醉酒不会上脸，他应该就是这种。
此时正好有一群狂欢的毕业生经过。
不知谁用带着酒意的声音高呼：“陈佳佳，我爱你！”
青春散场前的表白，也许不是说给对方听，只是说给即将告别的青春。
歇斯底里之后，就是痛哭。
原来这就是毕业。
在南风的恍惚中，周煜的声音低低响起。
“树叶吹风落，夜蛾照灯明，举手可摘星，而你喜欢我。”
他声音含糊，听起来语无伦次，南风没听懂他说什么，想他是醉得厉害，转头看他：“你还好吧？”
他不知何时抬头看着头顶的路灯，半晌之后，才慢慢转头，发红的眼睛对上南风的脸。
南风正要开口再问，身体忽然被他拉了一把，跌入了他灼热的怀中。
猝不及防间，他带着酒气的唇，覆了下来。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抱着她的头。
抱得很紧。
南风本来就瘦，整个人像是陷在他的怀抱中，试图挣开，却完全不得其所。
他的唇热得像是被沸水烫过一般，于是贴在南风唇上，也就像是沾了沸水。
他很用力，吸允着，啃咬着，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灼热的舌很快将她紧抿的唇撬开，探入她口中兴风作浪。
南风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就来不及考虑是愤怒还是羞恼。
好在他很快松开了她，然后像滩烂泥般重重朝后倒去。
南风惊魂未定地捂住嘴，看到他闭着眼睛呓语，才知道他是真的醉了。
她重重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从刚刚那个吻中镇定下来，等到狂跳的心脏平复后，试探着上前推了推他：“周煜……”
躺在草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南风又唤：“周煜……”
还是没有反应。
她又不能将他丢在这里不管，只能坐在一旁，等着他稍稍清醒。
夜游的人还没停歇，南风默默看了看睡在地上的人，想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被个醉鬼给夺去了，心情十分郁卒。
而且再面对他，恐怕还会有点尴尬。
好在他就要离开，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这样一想，又稍稍释然。
待到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南风又试着去唤周煜。
这回他倒是醒过来，勉强坐起来后，左右看了看，揉着发疼的额头，满脸茫然：“怎么回事？”
果然是不知道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南风暗自舒了口气。
她看了他一眼，闷闷道：“你喝醉了，刚刚躺地上就睡，我又不敢离开，怕你在这里睡一夜。”
周煜看她：“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南风问：“真没事了？”
周煜捧着脸搓了搓：“真没事。”
南风不太放心地站起来：“那我走了。”
再不走，就进不了宿舍了。
周煜点头：“嗯。”
南风看了看他，终于还是转身走开。
待她走了几米，周煜将覆在脸上的手放开，抬头对着她的背影道：“再见，南风。”
南风脚步顿了顿，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一丝伤感。
因为她知道这声再见，是真正的告别。
他们的关系从来算不上多熟悉亲密，但她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知道她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曾分享过她的喜怒哀乐和失落。
而这个特别的人，就要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她确实生出了些不舍。
即使刚刚被他可恶地拿走了自己的初吻。
南风转过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朝他挥挥手：“再见周煜，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看了看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灯之下，周煜才收回视线。
他摸了摸嘴唇，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唇齿之间。
他闭了闭眼睛，从裤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根。
夜游的学生渐渐散去。
坐在路边低头抽烟的男生，在夜色中，茕茕孑立。
有保安走过来：“还不回宿舍？毕业生？”
“嗯。”
“失恋了？”
“嗯。”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