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绽放的烟花发出极为璀璨的光芒,新年的钟声在零点的时候准时于中央城区上方敲响。
烟花、星芒还有夜空中飞驰的飞船将空中点缀成了美丽的银河，整个里斯顿都在欢呼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或许是一个极为美妙而热闹的跨年雪夜，只是……
“……你真的打算自己回去吗？”
别墅的门口,细白的雪花从夜空中缓慢降落。
黎书看着面前那种在光中精致的脸——
尽管被灿烂的烟火照耀出了些许的光芒,也难以掩盖住那有些低落而勉强的苦笑。
这双在两个小时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如今已经完全黯淡下去了。
“方鹬，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不用了,学长,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方鹬低垂着双眼,握着手提箱的双手微微收紧。
那双本就修长而白皙的手,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温度,如今发白而透明得几乎要与飘落而下的雪融为一体。
“学长，你好好过新年……伯父伯母应该还在阳台看烟花,关于我先离开的事情，麻烦学长明天上午再跟他们说了。”
“……”
“我没事的，学长，”方鹬有些温和地看着他,“真的，学长不用太担心，我没事……”
“方鹬……”
黎书的心随着他的越发低下的声音而逐渐收紧。
他看着眼前有些强颜欢笑的方鹬，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明明在两个小时前,方鹬才刚放下些许的心结，打算第一次对方逸说一声新年快乐。
而也就是在他放下心结的同时……
“你父亲去世了。”
终端中传来方陆冷静却又有些沉重的声音，让一向很少有情绪起伏的方鹬都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
“方家现在太乱了,如果你不忙的话……最好来方家一趟。”
“……”
“他的死讯太突然了，我也很意外。不过你也不需要急着回来，因为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陆一顿，平淡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也无法看到他最后一眼了。……抱歉。”
窗外燃放的烟火有些吵闹，但终端那头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方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沉默了许久后才轻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这个忽如其来的噩耗让黎书也为此有些诧异，上一次看到方逸还似乎在不久前，而不过短短的两个月……
曾经虽然有些垂危、却依然鲜活的中年男人，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一个全星球欢呼的日子，在一个无比热闹的跨年雪夜。
他甚至没能挺过新的一年，也没能听到方鹬的一句“新年快乐”。
这个从风华到衰败的男人终于在新年的前一个夜晚，如同星星一般跌落。
从方陆那里传来的噩耗让方鹬沉默了许久，而就这样沉默到时间指向0点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回去。
黎书也想要陪他回去，但方鹬却婉拒了，只是让他送到门口，准备自行离开。
但尽管如此，看着眼前这张勉强的笑脸，黎书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心。
“真的没事……学长。方家现在肯定很乱，我不想学长被卷入这件事里。……难得有这么愉快的一个新年，对不起，学长……”
“你不用道歉，发生这种事，最难过的人是你。……对了，有点冷，你戴上这个吧。”
刚才方鹬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有些怔忡，黎书跟着他出门的时候才看到了被遗落的围巾，随手带来了。
围巾被他一路从房间抱到门口，已经有了一些温热。
他将围巾从怀中拿起，轻轻地围绕在了那冻得有些发白的脖颈上。
方鹬下定的决心一向很难改变，黎书也不强求他，只是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我都会在。”
“学长……”
“好了。你应该很急着想去吧，阿姨和叔叔那里我会替你解释的，先回去吧。”
“嗯……那我先走了。”方鹬的声音从围巾里闷闷地传来，他朝着黎书点了点头，踏着积雪向门口走去。
黎书微微颔首，看着他离开后，想要转身进入了房间中。
而他刚刚回头不过半秒钟，从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呼声——
“学长！”
黎书握着门把的手一顿。
他以为方鹬是漏了什么东西，于是回过头想要问他怎么了。
然而他还未转身，一双手忽然顺着他的肩膀环绕而来——
他有些单薄的背紧紧地被搂进了一个冰凉却又温暖的怀抱中。
从天而降的初雪还尚停留在衣服上，但属于alpha固有舒适而带着暖意的初雪却又如此温柔地环绕在身旁。
黎书感受着从脊椎而来的热意，有些诧异道：“怎么了？方……”
“学长……谢谢你。”方鹬的声音随着呼吸在他的耳边围绕着，“……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过年。”
忽然折返回来而说的这句话，让黎书的心中一颤。
他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也因此而舒缓了下来，最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我知道了。我会等你回来的。”他说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过你这话说的，好像要参加星际战争了一样。”
方鹬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的脖颈：“……那我去了。”
“去吧，”黎书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路顺风。”
离开怀抱里温暖的人虽然十分不舍，但方鹬还是在不舍中不得不离开了艾莫斯市。
比起最初接到消息的震惊、沉重以及不知所措，如今的他已经渐渐和缓下了情绪。
虽然面前有方家如此繁重的事，但至少方鹬明白自己还有可以回去的家、以及在身后等他的人……
这一切都与往日不同。
这一切就已经足够了。
在离开前，他通过终端扫描了那张老照片，并且存在了自己终端的相册之中。
他用手轻轻抚过屏幕上方有些模糊不清的脸，深呼了一口气——
乘坐上了飞船，前往了德里市。
从艾莫斯市到德里市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方鹬下了飞船后直接前往了方家。
方家偌大的庄园别墅前已经围满了人群，除了一些闻风而来的记者之外，大多数都是曾经为了遗产而争夺不休的“方家人”。
虽然这些所谓的“方家人”到底与方家的关系是深是浅、是好是坏，方鹬都无从得知。
他开着车刚到达庄园的门口，人群很快就看到了他，迅速围了过来。
几乎是半分钟内，方鹬的车旁就被人围住了，难以再往里面开一步。
“……”
方鹬有些烦躁地呼了口气。
方逸去世的消息应该还没有完全告诉媒体，这些记者应该是看方家忽然聚集了这么多人才过来探寻的。
这个场面与几个月前的场面非常相似——
那时候的方逸因为休克而被送往了星际医院，因为症状极为严重，导致方家为了遗产而争论不休，从病床前争到了别墅的大厅中，从里斯顿争论到了纳斯星球。
只是唯一不同的……
那时候的方逸还活着。
所以那场遗产的争论在他出院后迅速消失了。
而现在的方逸……
死了。
这场争论终于可以被摆在明面上，比起探寻死因，他们想要的只是找到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遗嘱。
德利市的雪比艾莫斯市下得还要大，真是个热闹却又被悲凉的雪夜。
方鹬看着围在他身旁的不知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与可恨，却又为了某个死去的人感到了可怜与可悲。
宁可不过新年也赶来的方家人与记者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围在他的车前不停的喊着话。
“方鹬来了！方鹬都来了，看来方逸是真的死了啊？！”
“是啊，我早就说是真的了。而且是在私人宴会上死的……啧，病都没好还敢玩成那样，结果玩到一半忽然停止呼吸，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死了。”
“据说星际警卫到现场的时候，他身旁还躺着一堆美人呢。没想到堂堂方家家主，死的这么狼狈……”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关键是他之前都病成那样了，遗嘱总该提前写了吧……方鹬方鹬，小姨问你啊，之前你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
……
十分吵闹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传来。
或许是记者为了抢先报道而焦急的喊声，又或许是那些不知名的方家人的询问声，全部围在了方鹬的耳边。
“……”
他的手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
……好吵。
真的好吵。
德里市的中央喷泉也在放着音乐，天空中的烟花也依然炫然夺目。
方逸死后的两个小时，新年来临了。
这些人在寒冷的雪夜从各地飞奔而来——
却只为了这一件事，这两个字：遗产。
方鹬的心中除了悲凉，还有无线的嘲弄。
方逸，你看看你有多么的失败，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离开了世界。
不是一个尽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尽职的家主，是一个失败而衰亡的笑柄而已。
别墅的门口挤满了人群，从各地飞奔而来的车也逐渐聚集在大门口，想要以方家人的身份强行闯入，但却被警卫与人工智能阻挡了下来。
方陆在得知这件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回到了方家，除了本居住在方家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允许放进来。
方逸与方家人的关系都不太亲近，别墅内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管家与阿姨们，没有想到最热闹的一次居然是新年的这一天——
然而可悲的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为了拜年而来。
方鹬接到了方陆的通知，让他从后门进来。
只是此刻的方家门口已经被车与人围在一起了，他有些烦躁地倒了几步，打算离开人群。
但他刚倒了几步，很快就有车跟了上来，人群也再度围在了他身边。
“方鹬！你要进去了吗？”
不知名的亲戚朝他喊了起来。
“我是你的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方鹬啊，我是你的婶婶，你快点打开门，让我进去……”
“方鹬，你快点让他们开门啊！我们都是方家人，有什么话一家人进去了好好说，干嘛都把我们挡在门口嘛。”
“对啊，小鹬啊，你让方陆开个门，我们进去商量正事，我们都是方家的，平时也都……”
……
“哐！”
喧闹的声音还没有停下，一声巨响忽然从中响起！
方鹬刚才还在缓慢后退的车在一瞬间猛地向前冲去——
“啊啊！”
人群飞快地尖叫一声，立刻一哄而散！！
方鹬的车毫不留情地加快了速度，而在后方一直妄图想要跟随他进入别墅内的车躲闪来不及……
就这样随着一声巨响，立刻被撞得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脆弱的车头被撞得猝不及防，很快凹陷了下去，发出了浓烟，惊慌逃窜的人群尖叫了一声——
飞快地退后了几步！
“啊啊！”
车里的男人尖叫了一声，被撞得向后猛地一耸，惊慌地喊叫了起来。
“方鹬！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你是疯了吗！你撞我的车……”
然而他的惊声没有停下——
“哐！”
车头再次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让他在震动中失了声，瑟缩在了驾驶中。
与他一起失声的，还有那刚才还尚在喧闹的人群……
如今全部都闭上了嘴，害怕地不停后退着，庆幸、不知所措却又慌乱地看着被这个被撞得尖叫的男人。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了。
那些喊叫已经不见，甚至不敢有人敢大口的呼吸，只剩下烟花的声音与遥远的音乐喷泉有些轻快的声音。
在一片安静与沉寂之中，方鹬打开了有些变形的车门，踏入了积雪中，冷冷地看了一眼几欲昏厥在车里的男人。
“够了，有任何事都去给我找保险公司。至于你们……”
他蹙起了眉头，将充满利刃的视线扫过了那纷纷后退的人群。
厚重的威压比风雪的温度还要低，那可怕的寒风扫视过无一幸免的人群。
“全部滚出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