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尚未走近佛殿,便是瞧见一列列的光头和尚或是双手合十,或是手敲木鱼,或是手持各式棍棒,悄然无声的从四面八方走来。瞧见无心,总也是驻足,低头,恭敬的唤一声,或是“师叔”,或是“师叔公”,每每这时,无心总也是驻足,微笑点头,再诵一声佛号。
萧萧那眼睛瞟着,心里忍不住啧啧称奇。瞧这整齐划一的列队,瞧这秃头闪闪的仪表,瞧这悲天悯人的精神风貌,当真是堪与那国庆大阅兵相提并论。所有人,眼里好似只有无心一般,完全忽略了无心身后跟着的萧萧,可以说是视而不见。除了,戒空。
是的,萧萧在走过三条大道,穿过四条小径时,遇到了另外一列手持僧棍的武僧,然后,在意料之中的一声“师叔”或是“师叔公”之余,意料之外的,萧萧听到了另外一声“戒色师弟——”
听着分外熟稔的语气,自然是戒空了。
萧萧在一群僧袍一致、秃头一致的武僧中找了好半日,才找到站在倒数第三位的戒空。
萧萧免不得抱怨道:“我说,戒空师兄啊,麻烦你下次夹在人群中喊我时,顺便的扯一根红飘带,在空中挥一挥,可好?”
戒空疑惑,问:“为何?”
萧萧理所当然的道:“便于师弟我一眼从众家师兄中寻出师兄你来啊。”
戒空抬头,望了望眼前一列的光头后脑勺,一式一样的僧袍,嘴唇抿了抿,在没笑出声之前,赶紧的埋头,走人。
萧萧目送又一列僧人离开,晨光下,一颗颗秃头如一面面镜子,吸收天地朝晖,反射出数万丈光芒,映得伽蓝寺的高空分外晴好艳亮。
萧萧感慨:“师父,咱们伽蓝寺的油灯定是很耐用吧。”
在无心还未开口问为何之际,倒是从后面冒出脆嫩嫩的好奇声:“为什么寺里的油灯很耐用?”
随着稚嫩的声音,萧萧只觉眼前再次闪过一道亮闪闪的霞光,再定睛一看,不免乐了起来,啧啧点头,赞道:“咱们寺里当真是卧虎藏龙,兼容并包,老中青少幼一个不少,香火传承,代代相传啊!”说着,弯下腰,伸手弹了弹那颗小小的锃亮锃亮的秃头,惹得那小小的童子僧好一阵怒颜相向,出口怒叱,“放肆!”
萧萧自然不是唬大的,瞧这童子僧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俊秀,稚气未脱,却是人小鬼大,一声怒叱更显少年老成。不免更是乐坏了,双手环胸,眼眉一挑,一双绝色丽眸似笑非笑的直盯着小和尚瞧。
小和尚又瞪了萧萧半响,回身,问无心:“无心师弟,这位行止轻佻出言放肆的施主,正是方丈师伯欲面见之人?”
萧萧咋舌,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倒是无心,笑了笑,拉过萧萧,道:“戒色,来见过你无月小师伯。”
“小师伯,他?”萧萧似笑非笑的眼神瞟过小和尚尚不及自己腰际的身高,笑问,“莫非,小师伯自出娘胎起,便是出了俗,入了家?”
“戒色,不可无礼。”无心伸手,握住萧萧的手,温言解释道,“你无月小师伯入门比为师早,又是护法神僧座下高徒,掌管七十八童僧。日后,你要多多向无月小师伯学习才是。”
萧萧低眉,看着自己细凉的手被无心温润的掌心包裹住,袖角相触,檀香宁然,如此美好的晨光。
于是,在这美好的晨光下,萧萧站在无心身侧,朝那依然以着一脸挑剔之色打量自己的小和尚行了标准的九十度礼,道:“无月小师伯好!”
“哼!”小和尚未免还记着萧萧先前的无礼,下巴一扭,鼻子一哼,人不大,气势倒是挺大。
“师父,无月小师伯许是喜欢一个人晒晒早晨的阳光。那咱们就别扰了无月小师伯的雅兴了。”萧萧拉着无心的手,又朝那边径自撇脸傲然的小和尚道,“无月小师伯,师侄先走一步!”
无心好脾气的由着萧萧拉了自己朝前走,深眸瞟过阳光下萧萧精致的耳廓、细嫩的脖颈,许久,微带宠腻的摇了摇头。不可否认,有这孩子在身边,日子总也是显得与往常有了大不一样之处。
这个孩子,纵然插科打诨,纵然笑语嫣然,纵然无理取闹,纵然骄纵任性,不经意的低眉垂首之间,总也是消减不去那刻骨入髓的疏离与凉薄。
这寸许的容颜,深深的疤痕,怕是,堆积的,是过往种种不可提之痛吧。
走了不到几步,无月竟然追了上来,拦住萧萧,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寺里的油灯会耐用?”
“无月小师伯,您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当真是让师侄佩服得五体投地。”萧萧啧啧称赞,见小和尚又开始露出不耐之色,忙好心情的解释道,“因为啊,咱们寺里有几百号大小不一的镜子啊,反射天地月华,奇亮无比,堪比夜明珠啊。自然是,油灯也省得点了哇。”
趁着小和尚正认真琢磨自己话中之意时,从小和尚身边扬长走过去的萧萧又顺手默了默小和尚光亮得可爱的秃顶,笑嘻嘻的离去。
待走出去几丈远,猛然传来稚嫩的怒声一喝:“戒色,你……大胆……”
萧萧捂了捂耳朵,问无心:“师父,无月小师伯是不是擅长狮子吼?”
“不,你无月小师伯最擅长的是童子功。”无心伸出未被萧萧拉着的左手来,拍了拍萧萧的头,道,“戒色,日后不可这么没大没小。同门师兄弟,自该相处融洽,然则,被方丈知晓了,会怪罪为师治徒不严。”
“师父,放心,徒儿定会给你挣够了面子。”笑话,她萧萧是谁?要说察言观色、见色行事,她萧萧若排天下第二,没有人敢排天下第一。
萧萧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望走向不远处的神殿。
但是,人还未靠近神殿,原是悠扬的钟声忽然变了声调,疾颤如警钟长眠。
然后,各方僧人疾步涌来,将神殿外的宽敞平地给挤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是严阵以待的戒备之色。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那帮童僧的优势来了,只见无月带着一群身形伶俐的小光头在人群隙缝里飞快穿梭,眨眼,便是站在了无心与萧萧身前。
萧萧抬眼去见无心,只见无心神色平常,风儿吹起无心银色发丝,在艳阳下,如丝如绸,飘然如仙人。
萧萧再瞟眼看四周,竟是没发现慧忍为首的四大护法,回眸,瞧了瞧那幽深不见里的神殿,心里寻思,想来,那些老字辈的老和尚们都在神殿内陪方丈了吧。
俗话说得好,重量级的人物向来是用来压轴的。
正寻思着,耳畔传来苍老雄浑的声音,在伽蓝寺的上空,久久回旋,可见说话之人内功的浑厚:“无心,出家人慈悲为怀,来者是客,切记,替为师好生招待!”
“徒儿谨遵师命!”空气中,悠然的,是无心淡雅温宁的嗓音。
“其余弟子,各归其列,照例做早课。”随着老和尚的嗓音再次从神殿内飘出,回旋在伽蓝寺上空,原是黑压压的人头倏然整齐的没入神殿内,一时间,是诵佛梵唱声,悠悠宁宁。
无心转身,深谋含笑看着萧萧,却是对那始终在率领一干童僧摆金鸡独立pose的小和尚头头说道:“无月师兄,烦您带了戒色入神殿。”
还未等萧萧开口,无月略带蔑视的瞟了眼萧萧,眼眸转过,看着萧萧身后,道:“戒空师侄,你带了戒色入神殿。”
萧萧这才瞧清,空落落的殿前空地上,除了一干童子军,便是她,无心,还有一个戒空。
这个时候,貌似,自己是一干人眼里,最没用,最需要费神看顾的累赘。
萧萧忙松了握着无心的手,双手举起,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道:“我闪,我主动闪一边去,大家不用在意我。”一边说着,一边跑向神殿,在神殿门槛上一屁股坐下来,遥遥的,朝无心投去一抹灿烂的笑靥,完全是看好戏的姿态。
无心亦是远远的,朝萧萧投去一抹温润的笑,笑中意味极其明显——戒色,你一定要乖!
然后,无心回身,身形倏然而起,转眼,立于几丈远的高台上,润声道:“既已至,何妨现身相见!”
“哈哈哈——”
萧萧一听那笑声,便是没来由的一阵汗毛倒数,不是紫魅蓝又是谁?真是言而无信至极!